第15章_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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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治疗室在西奈医院的地下室,所有接受治疗的病人都要到那里去,像走入地狱一样,我们所有人都穿着浴袍,感觉像被铁链串着的一群犯人。我看起来还算镇定,他们把我安排在最后一位,我站在那里试图安慰那些和我一起等候但看来吓坏了的人,就在此刻,医院员工走进来,从我们中间挤过去,走到他们的置物柜去。我要是但丁,一定能把这种景况描写得很好。我想要做治疗,但这间屋子和这些人——让我觉得好像置身于曼哲鲁(德国纳粹党医师,拿人体做实验——译者注)的实验室里。如果要做这种事,好歹到光线充足色彩明亮的八楼吧!我现在完全无法忍受。”

  “我还是很为我失去的记忆惋惜,”他说:“我以前有一些很特别的图像式记忆,现在都没有了。走出那房间,我想不起置物柜密码,也想不起说过什么。”其实做完治疗后,一开始他根本无法做整理档案的义工,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他搬到圣塔菲和朋友在一起,待了六个月又独自回到纽约。“也许我的记忆力正在渐渐衰退,”他说:“这倒是能帮助我对那些低潮感到麻木,很容易就忘记了,就像忘了其他事情一样。”康复是一步一步来的——“康复需要很大的决心,然而你却无法掌控。你无法知道它何时会发生,就像你无法预测人什么时候会死一样。”

  后来比尔每个星期都和一位教友上犹太教教堂:“信仰对我有很大帮助。无论如何它可以帮我缓解压力,”他说:“我一向以身为犹太人为荣,并总是被宗教方面的事物吸引。在那次严重忧郁之后,我感到如果信仰够坚定,世界上的事情都会有挽回的余地。我跌得如此之深,不再相信所有的事情,就只能相信上帝。对于自己走向宗教,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然而那是明智的。因为不管一个星期过得有多糟,星期五的安慰总是会来。”

  “不过,真正拯救我的还是百忧解,这种药1988年上市,真像我的及时雨一般。简直是个奇迹。我顿时觉得,这么多年来脑中那个愈来愈大的裂缝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如果你在1987年时告诉我,一年之后我就能搭飞机,和官员、参议员一起共事,我恐怕只会苦笑。我那时连马路都过不了。”比尔现在服用的是速悦和锂盐。“那时生活中最大的恐惧是我无法面对父亲的死亡。他九十岁时过世,当他去世的时候,我几乎是充满信心地认为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我伤心、哭泣,但是能够正常行事:在家中扮演儿子的角色、和律师谈话、撰写悼词。我做得比我预期的好多了。”

  “但我还是注意到,我那时总感觉似乎每个人都在向我索取点什么。而我能给的就这么多,那使我觉得非常紧张。也许这么想是错的,但我觉得要是完全公开我的经历的话,人们会轻视我。我还记得那种被排斥的感觉,生活随时都处于失足滑落的边缘。我已经知道如何隐藏它,好让人们看不出来我正在服用三种药物,而且可能崩溃。我从不觉得快乐。唯一能盼望的是生活不再悲惨。当你这样时刻心怀警惕时,其实是很难真正快乐的。我爱棒球,当我看着球场上其他人灌着啤酒,似乎对自己以及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是如此无知时,我嫉妒他们。老天,那样多好啊?”

  “我总是想起出境签证的事,祖母的自杀让我学会了耐心。我不怀疑,不管事情变得多糟,我都会撑过去。然而要是没有以往累积的经验和智慧,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我,它让我不再那么以自我为中心。”

  比尔·史丹的故事深深震撼了我。自从我第一次遇见比尔之后,他的故事就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大概是因为我们有过于相似的经历吧。经过了第一次的忧郁症时期,那影响力还持续着。接着是一小段颇为宁静的时期。当我开始经历第二次的焦虑和严重忧郁——我当时还处在第一次忧郁的阴影里,我意识到有事情正在发生,强烈地感到需要停下脚步。生命对它的自身是如此索求无度。那些我需要去做、去说的所有事情,实在太困难而无法去想起、去思考、去表达和了解。同时,要是我的脸上还有生动的表情的话,无疑会使我的伤痛更加深一层,就好像是要我同时煮饭、坐过山车、唱歌和打字一样。俄国诗人达尼·卡姆斯曾经这样描写饥饿:“接着开始了虚弱,接着是厌倦,然后是逻辑思考的丧失。然后平静来到,接着是恐怖的开始。”就是依循这个逻辑和步骤,我第二回合的忧郁开始了。直到有一天,我知道没有用了。在跌到谷底大约三天前我就有预感,拿出柜子里的克忧果开始服用。我打电话给精神科药物学者。我先告诉父亲,试着做实际的安排。丧失心智,就像丢了汽车钥匙一样,真的是件很费力的事。朋友打电话来,我在恐惧中听见自己紧绷得僵硬的声音:“抱歉,我必须取消星期二的计划。”我说:“我又开始害怕切羊排了。”那些症状来得快而且来势凶猛。大概一个月后,我的体重掉了五分之一,有三十五磅之多。

  史丹的故事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的感受还是很糟,每天咬紧牙关对抗自杀的意念。七月时,我决定接受朋友的邀约,到土耳其去玩帆船。对我来说,去那里的费用比进医院便宜,而且至少有效三倍:在土耳其的艳阳下,忧郁消失了。后来情况逐渐稳定和好转。秋末的一个晚上,我突然发现自己醒着躺在床上,我的身体颤抖,很像是在忧郁最低潮期那样,然而这一次,我却是充满愉悦。我起床将这个感受写下来。已经好多年了,我不曾感觉到这样的快乐,而且早已忘了想要活下去、享受每一天、期待每一天的到来的信念。

  就像上帝给诺亚许下彩虹的诺言一样,我坚信证明自己的存在是值得的。我知道痛苦的经历也许还在前头,那忧郁是循环的,并且一再回头困扰着受难者。然而我打从内心感到安全。我知道内心中深藏的无止境的悲伤并没有减少我的快乐。之后,我迈入三十三岁,那真是个快乐的生日。

  那便是我长期忧郁下所知的一切了。诗人珍·肯扬写道:我们试了一种新药,一种药的新组合突然间我再度回到了我的生活像一只田鼠被风暴卷起摔落在离家不远的三个山谷和两座山之外我找到了归途。我知道我将认得昔日买牛奶和汽油的店家我记得屋舍和谷仓耙子,蓝色茶杯和碟子,我钟爱的俄国小说集,以及黑色的丝质睡袍他曾经将它塞进我的圣诞长袜里。

  对我而言,每件事情都重新回归正轨,一开始有点奇怪,然后一切突然都变得熟悉,我了解那深沉的悲伤起因于我母亲生病,在她过世时恶化,那使我的伤恸转变成绝望,并击垮了我,但之后再也不会这么糟了。我仍然会为悲伤的事感到伤心,但我能再度找回以前的自己,并希望一直都是的那个自己。

  关于长期服药

  我在写关于忧郁症的书时,在社交场合常被问及自身的经验,最后我通常都会说我还在服药。“还在服药?”大家会问:“但是你看起来很好啊!”对于这点,我总是回答,我看来很好,部分要归功于药物。“那么你还要服用多久?”他们问。当我说,我将无限期地服用药物时,那些跟我谈到关于自杀意图、精神分裂、多年工作不顺利、体重骤降等状况时还能够保持冷静并带着同情心的人,会用一种很警觉的眼神看着我。“但这样服药不是件很糟的事吗?”他们说,“显然你现在已经好到能够逐步停掉那些药了啊!”如果你向他们解释这就像是把车子的化油器,或是把圣母院的拱壁拿掉一样,他们就笑出声来:“所以也许你就维持着一个基本的低剂量?”他们问。你得解释,用药的剂量多寡,取决于它能否平衡那个会使你发疯的系统,剂量过低的药就像车子只剩下半个化油器一样无效。你再补充:服用那些药物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即使长期服用,也不至于有坏的效果。你说你真的不想再生病了。然而人们在健康问题的认知上,一般不是指你能够控制自己的问题,而是指脱离药物:“真希望你能快点停药。”他们说。

  “我们也许还不知道药物的长期作用,”约翰·格雷登说:“目前还没有人服用了八十年的百忧解。但是我确知,不服药、断断续续地服药,或者不适当地降低剂量的后果,那便是脑部受损。你开始转为慢性,逐渐变得严重,陷入痛苦的循环,你并不需要一直这样忍受下去。我们治疗糖尿病或高血压,不会采取断断续续的服药方式,那么为何忧郁症要如此?这奇怪的社会压力来自哪里?在不服药的情况下,这种疾病在一年内有百分之八十的复发率,而服药的话,百分之八十的状况都维持得很好。”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院的主任罗伯特·博斯特也同意:“人们担心终生服药的副作用,但是那些副作用和忧郁症的致命性相比,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如果你有亲戚或病人在服用毛地黄这种强心剂,你会想叫他停用,然后看看他是不是会再一次发心脏病,甚至一病不起?这是一样的道理。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些药物的副作用远不如他们疾病的状况值得担心。”

  人们对任何事物都会有不良反应,当然对百忧解有不良反应的人也很多。在给人服用任何东西之前,不管是野生蘑菇还是感冒糖浆,给他一些告诫是没错的。服用百忧解的人应在初期注意是否产生不良反应,它会导致面部抽搐和肌肉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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